[张海青] 复制品
复制品
1993 第7期 - 93科幻文艺奖征文
张海青
自述
张海清
什么是爱
尤其偏爱眼花缭乱
并富有美感的
科幻画
本文插图
是我第一次
尝试
一、劫持
这是一个清凉的早晨。
我的朋友,化学家阿杜来电话约我到公园谈点事情,我吃了几口点心,便向附近的那所公园走去。
晨光熹微,空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,公园的路上湿漉漉的。我朦朦胧胧看见阿杜正坐在草地中央的一张石凳子上,他那顶红格子的旧鸭舌帽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显得格外耀眼。阿杜显然也看见了我,朝我笑了笑。
我正要走过去,突然在阿杜身边出现了几个彪形大汉,不由分说,用一根木棍猛击他的头部,阿杜沉沉地倒了下去,我惊呆了,等我醒悟过来跑过去,他们已经把阿杜拖进小路上的一辆车中,汽车转了个弯,飞快地驶出公园,消失了。
这是个小公园,甚至连一个管理人员都没有,周围更是不见半个人影。我一个人呆在原地,刚才一刹那发生的事使我惊愕万分,若不是草丛中那杂乱的脚印和车轮的辙印,以及阿杜掉落下的帽子,我差点要把它当成幻觉了。
第二天,晚报一角刊登了化学教授阿杜被劫持的事,警方开始了小规模的搜索。
我当然也没闲着,阿杜并不只是我的好朋友,他在同行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,而且他还有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,她们更不能失去他。
可是半个月来,警方的搜索丝毫不见结果,我也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。
这案子就是这样有头无尾地搁浅了。不过我并没有失去信心,我一定要找到他!
经过四处奔波,我终于从一个个体烟贩子口中获悉那天绑架阿杜用的汽车牌号。正当我要查这辆车的主人时,阿杜竟然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眼前。
那是个礼拜天的下午,我经过公园时,他蓬头垢面,从一条弄堂里窜出来。
“阿杜,你出了什么事?”我吃了一惊,迫不及待地问道。“不,我也不清楚。”他说,“快,有什么吃的?我肚子饿坏了!”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腐败发霉的气味,几乎就象个街头的流浪汉。
我屏着气把他领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,要了好几个小菜,阿杜敞开肚皮吃起来。
他狼吞虎咽,风卷残云般吃光所有的菜。我惊异地望着他,要知道,往常这些菜差不多够我吃两天。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我问。
“不知道!”阿杜打了个饱嗝,说,“我也没想到,什么时候竟会躺到了垃圾堆边。”
“那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?”我有些疑惑,试探着问。
“今天不是四月二十二号吗?”
“不,今天是五月九号!”
“什么?这不可能,不,今天是……我最多昏迷了半个钟头,你不要拿我开心。”他满脸诧异的神色,摸摸头顶被敲击过的地方,嚷着。
“我想,你应该回家看看你的家人,她们一定会证实我的话。”我无可奈何地说。
“这倒真是件怪事。”阿杜语气稍微缓和了些,“小张,你能陪我一起回家吗?”
“嗯!我当然可以,反正闲着没事。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他的家住在一条冷清的公路边,偏僻得几乎连乞丐都找不到。当他的妻子看见他时,激动得差点晕过去,忙牵着两个孩子来见她们的爸爸。
看到他们欢聚时的喜悦情景,我也很高兴,跟他们一起走进屋子。谈话间,阿杜提起刚才与我争论的话题,当然他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,因为每个人都是“帮着我说的”。他低下头非常艰难地思考着,希望解开谜团。我猜想他一定在那次挨棍击之后失去了记忆,于是没有打扰他,独自走到一旁的书柜边,随手翻起几本书。
过了片刻,警察局的人也赶来了。他们也没能问出点名堂,便派了几名心理医生照看阿杜。
所以,耐心等待结果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。
当天晚上,我就住在阿杜家。
二、机器
第二天,天还没有亮我就被可恶的闹钟吵醒了。床边的窗子大开着,一阵阴冷的风吹进来。在月光下,我甚至可以看清每一片树叶的阴影。
不远处的路面,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。
真是奇怪,我记得昨天的几位心理医师来时并没有坐车,阿杜也好象根本没有过这种车。“那么这车是谁放的呢?”我心里问。
车四周不见一个人影,这段公路只有阿杜一户人家,车如果发生故障理应有人来求助,怎么会没有动静呢?
“该不是绑架阿杜的人吧!”我心中突然闪出这个恐怖的念头。
我决定先不打搅其他人睡觉,独自去察看一下再说。
我从房子的后面绕过去,借助树木的掩护,成功地接近了车尾。我慢慢直起身体,透过厚厚的茶色玻璃向里看。里面,一个小个子戴了个大耳机正在后座上打瞌睡,驾驶座上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已经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。
没等我再做出更多的举动,两把匕首突然同时从身后伸出,抵到我的腰上,我乖乖地举起双手。
有个粗嗓音威胁我禁止出声,然后,他们低声商量了一阵,用一块黑布蒙住我的眼睛,将我绑得结结实实的,推入车尾的小货舱内。汽车震动起来,很快就开得老远,在漆黑而又狭小的货舱里,那种刺耳的轰鸣声令人更加恐怖。
大约过了半个钟头,车终于停下了。他们在一个潮湿的地方把我拖下车。
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硝味,我感到恶心。
有人摘掉黑布,顿时我的双眼被强烈的光线刺得无法睁开。“啊!见到张先生实在非常荣幸!”一个猫头鹰般的声音响在我耳边。我慢慢睁开双眼,面前,几个打手般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立在生满青苔的砖墙边。我突然想起,他们就是绑架阿杜的凶手。讲话的是当中一个矮小的老头,他长着半白的头发和一双如同蜥蜴一样的大眼睛,两只手臂长得差不多够到膝盖,活象一只长臂猿。
“你们抓我到这里来做什么?”我气恼地问。
“只不过是场小小的误会。”老头说话的表情更令人恶心,这张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……对了,有一次新闻中报导过这个人,叫什么……梅赞,梅赞工程师,就是他!
“我请你来……”他正要接着说下去就被我恼怒地打断了:“你这是在请我吗?”我加重了“请”字的语气。
“就算是绑架吧!”老头很固执,而且似乎很“坦诚”,“因为你老是妨碍我手下的人办事,威胁到我事业的成败,我才不得不这样做的。”
“什么事业?”
“一项庞大而又复杂的工程……”从老头子的话中,我了解到他正在做一项奇怪的实验。他所谓的工程就是复制活人,而且他还说他已经重新造了一个阿杜。
“我一直派人观察现在阿杜的行动,如果没有你从中捣乱,我的调查也没有这么缓慢。”梅赞气愤地盯着我,“实话告诉你,原来的阿杜已经被机器分离成无数颗微小的粒子了。”
“哦!”我脑袋“轰”的一下象要炸开似的,两眼一黑,差点瘫在地上,“这难道是真的?不,不可能!那明明是阿杜,他的模样,他说话的口气,还有他的动作习惯,绝不可能是假的。”
“不不不……”老头慢条斯理地说,“我的复制品本来就与真品没有丝毫差别。它好比传真一样,通过在某处对分子位置的扫描,然后再用相同的微粒组合成另一件绝对相同的物体。这样复制的人与原来的人一模一样,包括思维、自我意识和价值观。”梅赞显得很得意。
“可是……”我激动地说,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对原来的阿杜也太残忍了吧?”
“现在的阿杜不是和以前的一样吗!他和以前同样工作,同样做事,同样和你是好朋友。他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毫无害处的,而且,这只会给世界带来好处。如果提早几百年有了这种机器,我们就可以多复制出几个爱迪生、牛顿或者卓别麟那样伟大、出色的人物……”
“也可以复制出希特勒、纳粹和黑手党!”我打断了他的话。
他考虑了一会儿,狠狠地说道;“是的!”
“不要把话题扯远了,无论你怎么说,你到底害死了原来的阿杜。对你来说,这只不过是一种游戏,但却关系到别人的生命。”
“其实这并没有什么,阿杜死了,我可以再造一个新的――他的数据已经存入电脑软件中了。”他说得很轻松,好象不是在谈论别人的存亡,而是用模子去铸造一个雕像。
“你带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?”我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,大声喊道。
“当然不是,我还有个目的,就是……”工程师望着我狞笑一声,缓慢地说,“为了给你个教训,用你来做实验!”
“啊……”我简直惊呆了,用我做实验,就是说,我也将会象阿杜一样被分离掉,分离得无影无踪。然后,另外一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取代了我的位置:住在我家里,随意翻我的珍藏,睡我的床,用我的书桌……这太可怕了,我不敢想下去。
“这要怪你一直干预我的计划,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复制物体的机器。”梅赞一抬手,两个大汉挟着我,进了一条幽暗的通道。
“我还可以挖出或者洗掉你的记忆,现在的阿杜就被我这样弄过,但是我不会对你做的。”梅赞边走边神彩飞扬地吹着。
那是一台巨大的机器群体,到处连接着繁杂的金属导线,纵横交错,形似乱网。左右两端各有一只象电梯模样的圆筒状金属舱,其中一只舱门是打开的,露出里面灰色的内壁。
“……因为我的机器还不太完善,所以我要有人不断地供我做试验,以便调整性能……”我只听见梅赞最后的这几句话,之后就被解开绳索,身旁几个人把我朝金属舱里推去。
“你这混蛋,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做,你想让我来当替死鬼吗!狗娘养的……”我愤怒地诅咒着他,这是我第一次用脏话骂人,我知道现在不骂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。
一声沉闷的声响,舱门关上了,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。我绝望地捶打着舱壁。
机器开始振动,我的身体也随之颤抖,知觉随着一阵逐渐增强的刺耳的怪声慢慢地模糊了……
――我分明被送进了一只恐怖的棺材。
三、谈话
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进我的耳朵,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,这里是晨光公园,我躺在一条长椅上。
――我还活着!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。
一位年迈的管道修理工蹒跚地走过来:“喂!先生,您怎么睡在这里?”
“我……”对于他的话,我无法回答,梅赞的阴影一直出现在我眼前。现在几点了,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我问道。
“今天?”老人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,“今天是星期四,现在是上午九点,你没有生病吧?”
“不不,当然没有,我只不过随便问问……”
“您有家吗!”老人带着点吃惊的神色问,“你已经在这张椅子上躺了好几个钟头了……”
“我很好,很好。”我结结巴巴地回答,“我马上就走,马上走……”
回到家,我逐渐清醒过来。真奇怪,我明明记得梅赞拿我做实验,他分明说另外一个人将代替我,他怎么又没弄死我呢……既然我还在,一定是他的实验没成功,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复制人的工程――他是在吓唬我。或者,也许是我躺在晨光公园做了一个梦罢了。
我草草地吃了几块饼干敷衍了一下肚子,立刻去找阿杜。
阿杜家仿佛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我推开门,阿杜正逗着他最小的女儿玩。看见我,他有点惊讶:“小张,前天早上你去哪里了?我四处都没找到你,还以为你出事了!”
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他,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听到他是“复制人”后,我对他产生了隔阂。
“怎么了?”他关心地看着我,他的眼神,多么熟悉。我其实不应该对他有任何猜疑的,我当然更不能告诉他实情,何必给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朋友平添一份烦恼呢!
照工程师的话,原来的阿杜完全被面前这个阿杜取代了,他是多么不幸!
我眼前总有两个阿杜的影子在晃荡,糊里糊涂讲完几句话后我借口身体不舒服便离开了他家。
我的房间在十一楼,说来倒霉,电梯突然出了故障,半天都没下来,无奈,只好步行了。
好几分钟后,我来到门口。房门竟是开着的,屋里坐着一个人,背对着我靠在一张沙发上抽着香烟。
“你是谁?你……”他突然转过脸来,我差点晕过去,那不正是我吗!这张脸我只在镜子里看到过,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庞。见到我,他也很惊讶,他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我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我的问话似乎显得太多余了。
“你就是复制的我?”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反而问我。
“不对,我是真的,你才是复制的!”我有点奇怪,他居然把我当假的。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,他和我都有相同的记忆和情感嘛!
但是我坚信,我才是真的。
他更绝对坚持他的观点,以致后来我们争吵起来,直到他拿起电话:“你如果仍然这样纠缠不休的话,我就要报警了。”他竟想用我的电话去报警抓我!我无可奈何。只得忍气吞声地退出房间,退出这一切本该属于我的地方。
我成了个有家难归的流浪汉,东游西荡,最后在外面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下。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阿杜和任何人,我想,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帮得了我。
直到一个星期之后,我才想起了一位当侦探的老朋友。他现在已是赫赫有名的一流私人探长,名噪一时。这些天来,我怎么一直没想到他!
他的外号叫“老猎人”,“老”的意思不是说他年纪有多老,而是形容他办起案来非常老练。
他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,而是象对待要好的老朋友一样亲热地招呼我,为我沏茶让座。
“你真幽默,幽默得都快傻了。”听我讲完这几天的经历后,老猎人笑着说。
“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!”我的神情很严肃,象他这样一个出色的侦探不难看出我并不是在撒谎。他露出一副惊奇的眼神:“真有这种荒谬的事?”
“千真万确,不信你可以去找他!”
“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样,这件事倒有些棘手。”他皱紧眉头,深深地吸了口烟说。
老猎人第二天一早就独自“拜访”我家中那位“不速之客”去了。
傍晚,他神色沮丧地走回来,手里拿着一叠报纸。
“这是本县的周报,你好好看看吧!”
我接过报纸,一行大字跃入我的眼帘――是我的一篇小小的关于养鸡的论文发表了。我记得并没有写完它,那半篇稿子一直锁在书橱里。一定又是那个象我的家伙干的,因为上面登着我的名字――他认为那是他的。
我有种被出卖的感觉,想到在我家中有个知道我一切秘密的人,我就坐卧不安。
“不要烦躁。”老猎人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,“我认为如果那个假造的你同真的你一模一样的话,他一定想见你。”
对了!我怎么没想到,他的思路本来就同我一样。“终于有办法了,虽然不一定会解决这些问题,但也可以试一试。”老猎人面有喜色,“我可以找个机会让你和他见面聊一聊……”
老猎人说得不错,那个人果然也在打听我的下落。很快,老猎人就在一个饭店替我们订了座位。
这是间我常常进出的小饭馆,位子也是我每次都坐的。我的复制品就靠在我对面,老猎人坐在当中。
“我可以确定我是真的。”对面的家伙非常顽固,几乎跟我一样。
“我确信我才是真的,不过在事情没弄清之前,我们不要再争下去。”我板着脸,用这么缓和的语气对他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“对对……”老猎人非常赞成我,“本来,你们就算知道哪个真、那个假,又能怎么办呢?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,我不想看见一个将另一个赶到绝路上去。”
我们彼此相视,无话可说。
“依我看……”老猎人清了清嗓子,“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解决:第一,就是你们和平相处,共用你们的财产;第二,就是找到工程师,让他把复制品重新放回机器内分解掉……”
“我同意第二种方法。”他看了看我,木然道。
“我也同意第二种方法。”我毫不迟疑地说,“不过,既然两个人绝对一模一样,那么如果连梅赞也弄不清楚怎么办?”我为我的安危担心。
“你绝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。”对面的家伙嘲讽着说道。
“好了好了……”老猎人费力地做了个无奈的手势,“我觉得还是这样:你们先相处一段日子再说,看看可不可以和解,或者将你们的财产各分一半,分开过。你们要彼此谦让一点,大家本是一个人,何必争个死活呢?”我表面上没有异议,但打心底不赞成老猎人的话。和那个脾气同我一样古怪的人相处,我肯定会发疯的。如果分财产,我也不同意,那简直是要我的命。
“你们可以试着把对方当成孪生兄弟,不是有很多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吗……”老猎人见我们没发言,又得寸进尺地说。
孪生兄弟?那到底是两个人,而且他们从小就适应了对方,而我们不一样。我不能接受,我相信他也不会同意的。
“其实……”老猎人又语重心长地说,“大家应体谅对方一些,每个人尽可能做出点让步。”
“够了!”对面的家伙不耐烦地攥紧拳头,吼道,“这一切太荒谬了,你们简直在拿我开心。”他稍微顿了一下,又大声说:“我本来过得好好的,突然间闯出个梅赞,又接着冒出个他……来扰乱我的生活,我简直受不了。我受够了,受够了!”
他怒不可遏地接着嚷道:“我恨透那个糟老头了!如果让我逮位他,我非把他揍扁不可!”他又指着我道;“把他再放回那台机器,只需要轻轻按下按钮,让他分解成那些细胞或者原子分子不就完事了吗……”
“你给我住口!”我终于忍无可忍了,“你怎么不说把你自己分解了呢?你明明是冒牌货,为什么一定要剥夺我的权利!”我很爱发火,特别是有人挑逗我生气。
他的脾气及各方面都不比我逊色:“你说什么。我是冒牌的?太可笑了!”他露出一副气极的笑脸,从桌上抓起帽子,气冲冲地推开门,扭头又说:“我现在就去找梅赞证实一下,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才是假的。我这就去!”
“你真地敢吗?”我故意激怒他,“梅赞可不好对付啊!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。”我摇摇头,装出一副笑容。
老猎人一直没插上嘴,此刻才踢踢我的脚,示意我说话过头了。
其家那个家伙对我也并不礼貌,甚至出了饭馆的门还回头骂道:“无耻!”
“把帽子留下,那是我的……”我冲他喝道,甚至想跑过去踢他一脚。
“唉,没想到事情搞成这样!”老猎人叹了口气,不声不响地用勺子搅拌着面前的咖啡。
“你明明可以把他押起来。”我冲动地说。
“就算清楚谁真谁假,我也不能随便扣押任何一个人,这个案子不好办啊!”他摇了摇头,又叹了口气。
四、留言
老猎人出去打听梅赞的下落,我被暂时安置在他家。这一段时间真是无聊透顶,他家半个人也没有,甚至连一只猫都不养。我简直象只笼中的困兽,只好靠电视来打发光阴。从早上起床一直到傍晚,电视开了又关,关了又开,断断续续不停地运转着。
不过老猎人的房间布置得倒很整齐,当然抽屉里难免有些乱糟糟的东西。我在这里翻箱倒柜,差不多把整个房间的物品都弄得底朝天。无意中,我还找出老猎人的两把备用手枪……
晚饭是我自己烧的,老猎人和我同样是单身,在他家十分方便。
不知不觉,我又想起那个复制的我。我以前从未见过自己的举动,看到他后才对自己的作为有个公正的评价。从他身上,我看到了我的许多缺点:那幺蛮横无理,那么容易上火发怒……不知道他是否也有这个想法。
又一个早晨来临了,老猎人还没回来,我猜测他一定有什么收获,否则,也不至于在外面呆这么久。
我洗漱好,打算到街上遛一圈,顺便吃点东西。
天还很早,但马路上早已是人流如潮,熙熙攘攘,吆喝买卖的人早就拥在路边。
我在一个冷清的小摊旁坐下,要了一碗粥,几个馒头。女摊主手脚麻利,服务态度也不错。大概由于偏僻的缘故,光顾的客人却不多,我比较喜欢在这些安静一点的地方吃饭。
身后有人突然拍了下我的肩膀:“喂!张宁,真的是你吗?”张宁是我的名字,不过别人一般都喜欢叫我小张。
我回头一看,那是前不久搬家走了的邻居柳老师。
“呵,柳老师,好久不见,怎么,带了小孙女出来逛啊!”我放下筷子,拍拍他牵在身边的孙女。
“唔……小张,你……没有事吧?”
“什么!”我莫名其妙,笑道,“我会有什么事呢!”
“我刚才明明在东五大街碰到过你,你不是说准备去找个老朋友吗?怎么,这么快又跑到这里吃早点来啦!”
“你遇到过我吗?”这就奇怪了……我想起那些麻烦事,嘴里断断续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“嗯!难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?”柳老师有点迷惑,“唉!到底年纪大了,眼睛也不中用了……”
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我如释重负,轻轻舒了口气,用手帕擦去额头的汗。说实话,我真羡慕他,至少他不会有我这么多的烦恼。
虽然我再也不愿谈及那个复制品的事,但却始终摆脱不开他的阴影。他现在也许正在我以前的那些朋友家喝茶,也许过得很开心。可是我却要象避难似的离开自己的小屋,躲到老猎人家里来,还怕被别人发现,极力隐瞒,真是活见鬼了!
付过粥钱,我边考虑着这些使人头痛的事边向老猎人家走去。
不知不觉,已经来到门口,老猎人还没回来。
我进屋反锁掉门。这些天的经历使我养成了谨慎小心的习惯,也许还有点提心吊胆。我把头埋在被褥中睡起了大觉。
好几天都是这样度过的。
有一天,我正在熟睡,忽然被一阵急促敲门的“笃笃”声惊醒了,老猎人正在外面喊叫着我。
“出事了!”他站在门口,手拿一叠纸笺,气喘吁吁地说。从他脸上紧张而颓唐的神色上我也感到了不妙。
“他被害了。”老猎人话中的“他”当然一定是指那个复制的我。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几页信纸。
这封信是给我的,上面写道:
亲爱的张宁;
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你才好,但我想叫你声兄弟。不知道你同不同意?
自从那次吵嘴回来之后,我想了很多,我知道你当时所处的位置。从你的角度来讲,你失去了房屋和财产,更重要的也许不只是这些,你连名字都被我抢走了,我能理解你失去一切时的心情。而当时我只是一味地强调自己的得失,其实我早就该满足了。但我的怒火却比你燃烧得还凶,我的叫骂声比任何人都高……现在我才发觉那天我多么冲动、愚蠢。我很抱歉!
其实,你也应该了解我的脾气,我并不是个克制力很强的人,这你一定非常清楚。我常常干傻事,你也肯定深有体会,因为在这个世界上,恐怕只有你才能如此彻底地了解我。如果当时我们不吵架不争执的话,我们大概也可以做一对好朋友、一对知己……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,我现在只是想:下一步该怎么办?
下一步,我打算去找梅赞。当然,这并不只是为了证实我们个人的真假,现在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了,我已经想通了。我找梅赞,最主要的是为了那些被害的人……
还记得阿杜吗?原来的阿杜!
被梅赞害的人并不只是一个阿杜,如果不及时制止,还会有不少人将成为他把戏中的牺牲品,我们俩就是实例。虽然,他放了我们两个人,但给我们带来的痛苦烦恼却并不少。这几天来,我就一直被这些繁琐的事情缠绕着。我的心情非常糟……
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,我目前最关心的就是去找梅赞这件事。
我现在是单身一人,几乎无牵无挂。不象你还有老猎人那个好朋友伴随着。我无论做什么,都可以不用担心后果。
单独去对付梅赞那伙人的确很危险,我其实很想找个象老猎人那样的侦探朋友帮帮忙,可是他现在只是你的朋友。
我曾经跟他也很不错,而现在那段友谊已经归你了。
所以我只好单独起程了。
为我祈祷吧!佛主和耶稣一定会祝福我的……
看到这里,我的手微微地颤动着,一直被我认作是冤家的人竟如此诚恳、如些豁达。这一点,我恐怕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――不同的环境往往会塑造不同的人,他和我现在已经出现差异了。
“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。”老猎人插嘴道,“他查到了梅赞的巢穴,就一个人去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又说:“如果他把这些告诉我,我一定会帮他忙的,可惜!”
“后来怎么样?”信纸还有几页,我没耐心看完,急切地问。
“后来他捣毁了梅赞的一些仪器,可很快就遭到了毒手――他又被梅赞分离成生物原料了。”
哦!天啦。我虽有思想准备,也不禁觉得头顶好象被人用木棒重重地打了一下,这封信已经使我对他产生了好感。信接着写:
……去找梅赞无疑有很大危险,他是个疯子。那些仪器制造得那么神秘恐怖,所以我这次也许不能回来。
如果我有什么不幸,请你再度回来照顾好我的东西,我们的东西。
拜托了!
最后,我仍然还想说:我是真正的张宁。对不起,因为我坚信不移这一点。
你也这么想,是吗?
我们两个人确实不容易和平相处。
请代我向老猎人问好……
“这是他大前天写的信,他昨天遇害。”老猎人继续说,“不过,梅赞现在已经被捉住了,他的那台复制人体的机器也已经自爆炸毁。他被指控绑架多人而将被判刑。”
“绑架?他明明是刽子手……”我大声吼道,决定和老猎人一道去见这个恶魔。
五、真相
狱警打开一道道沉重的铁门。我环顾四周,这里并不是一间普通的监狱,厚而结实的墙壁,满是锈斑的碗口粗的铁栅栏以及荷枪实弹、全副警戒的卫兵,就连死囚呆的地方也没有这里森严。
终于,在走廊的尽头,出现了一间小房子。我勾着头从小门里钻进去,梅赞正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,他似乎永远喜欢黑暗而潮湿的地方。
几天不见,他已经苍老多了,愁容满面。一台半导体抱在他怀里,他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,仿佛在唠叨什么。
在我和他之间仍然有一道栏杆,他抬起头透过空隙惊讶地看着我。
“很奇怪我会来这里吧?“我感到很解恨,终于也有这一天。
他没有作声,只是象精神病人一样拨弄着手中的半导体。
“看着我!”我大声厉喝道。
他的目光没有神,而且凝滞:“你是真的还是假的?”
“真的。”我说。
“为什么?”他僵着脖子问。
“复制品不是被你分解了吗?”
“也许分解的不是复制品呢!”他迟钝地说。
“这不可能。”我争辩着,“决对不可能,我就是我。”
梅赞没有与我再争辩,却说:“我记得当时复制完你两后并没有把真的处理掉,而是把两个人都放了。假的丢在公园里……”
“那么真的呢?”我紧张地打断他的话。
“真的丢在另外一处的楼道里。”
“啊……。”我闻声如雷击顶,“怎么可能,你一定在骗我,你又想伤害我了。”
“没有这个必要。”他冷笑起来,“为了好区分,在制作时我把复制品左臂的一块朱砂胎记除掉了。把左手伸出来,那才是最有力的证明!”
我慌忙拉开胳膊上的衣服,果然,那块朱砂胎记不见了,那里本应有块指甲般大的红斑块。真难以置信,我怎么也找不到它。
“我明明记得被你们绑架,被你们装进机器,怎么变成了复制品?”
“别忘了,复制品和原来的人有着同样的记忆和思维。”现在,仿佛又轮到他嘲讽我了。
我是复制的!我万万没有想到,这比失去财产和名份更让我难受。“你这个混蛋……”我扑在栏杆上朝他骂道,这是我第二次歇斯底里地诅咒梅赞,骂得比上次更凶。
老猎人把我拖了出去,我仍久久不能平静。
“不要再胡思乱想了,”他安慰我说,“其实真假并不重要。我仍会当你是好朋友……”
那又有什么用?真的我已经不复存在――为了我这个假货。我很内疚,后悔不该对他发怒,对他吼叫,给他增加烦恼,所以他才一个人送到梅赞的刀口上。
老猎人似乎看透了我,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:“这并不能全怪你,你如果知道后果是这样也不会那么鲁莽。”
“你一定要惩罚这丧心病狂的魔鬼,为所有被害者报仇……”我握着他的手,想起了阿杜和另一个我的死。
“一定,一定会的。”老猎人诚恳地注视着我。
“现在,我该走了。”我扬扬眉毛,尽力装出一副轻松的笑脸,“放心,我不会有事。我打算去看看阿杜……”
阿杜见到我很高兴,亲热地拥抱我。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阿杜,我不禁一阵阵心酸。他原来竟是复制品,是假的!
而我也一样是假的!